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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五百,五百,五百……”

林時初點了點信封裏的錢,一共一萬塊。

來時爸媽還讓她裝了一把鑰匙,說是在堯山鎮的房子鑰匙,不過那地方太遠,上學不方便,太久沒人住打掃起來也很困難。

臨走時老爸還說,能跟這家人好好相處是最好,不到萬不得已,一個姑娘家別一個人住,不安全。

不論程建軍還是劉雲霞,總得是大人在身邊,他們二老才能放心。

林時初默默把鑰匙放進信封,在電話裏的說辭也是這裏一切都好。

哪怕,這個家已經有了彈珠落地,分崩離析的兆頭。

姑娘輕呼了一口氣,仰面躺回床上,烏黑的長發散在腦後,身下粉色碎花床單和這個屋子格格不入。

天氣預報說馬上要升溫,她如果再買兩件夏季衣服,行李箱怕是要原地爆炸。

程徹說不讓她碰這個房間裏的一草一木,她也聽得認真,平時不穿的衣服都疊好放回行李箱,整齊得像個鐘點房的租客,隨時合箱就能走人。

半晌,林時初拿出手機,頁面在幾個購物軟件之間來回切換,最後,猶豫再三,給那個黑白色調的頭像發去消息。

程徹的微信頭像是黑色簽字筆畫成的一棟建築,像武俠劇裏英雄落腳的紅塵客棧,透視準確,筆觸飛揚,挺漂亮的一棟小樓。

微信名和他這個人一樣,洋洋灑灑,又透著股漫不經心的敷衍。

五個C。

小狗永遠奔向你:【我能不能,占用一下你的衣櫃。】

小狗永遠奔向你:【一小部分就好。】

小狗永遠奔向你:【等過完五一去學校領到校服,我的行李箱就裝不下了。】

摁下發送,林時初翻身趴在床上,伸手托著下巴,看向屏幕等消息。

畢竟有“求”於人,她這三句話,應該還算是中肯吧。

當下對方可能在忙,隔了十來分鐘才回消息,撂過來冷冷淡淡的一句。

CCCCC:【隨便,衣服隔開,別挨著。】

程徹剛到麻將館兒門口,就看見店裏那幫工拿了張奶箱上裁下來的硬紙殼往門上貼,上頭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字:小心扒手。

他懶得問,擡腳邁進了門,徑直上樓。

程徹剛去臺球廳把大劉叫出來,他不是那說話特好聽的,向來有什麽說什麽,“你要是真缺錢,我還有點兒。”

門鎖感應到指紋,滴的一聲後打開。

大劉稀罕這鎖,伸手摸了兩下,“這就那一千八的鎖啊,看著還挺不錯。”

二人先後進門,大劉想把話題岔開,卻被程徹直直瞧著,裝不了傻,“那個,就是手癢,玩兒兩把,我知道你爸媽平時給錢挺大方的,但你也不能老當財神爺啊,你能幫我三天五天,還能幫我一輩子不成。”

大劉一個留守兒童,爸媽常年在外地打工,已經三五年沒見人回來過了,到底人還活著沒都說不清,更別說經濟來源。

大劉之所以沒餓死,是因為臺球打得特別好,也全是自己私底下摸索的野路子。一開始別人看他年紀小,也知道家裏沒大人生活不容易,打進了球給個十塊二十的,全當小孩兒表演,給個早飯錢。

前兩年大劉不知道被誰引上道,開始玩兒追九,賭球,記一分五百起步,手氣好了一桿偏角度的黑八能賺大幾千,一晚上贏不少錢。

年紀不大的一個學生,賺慣了這種快錢容易上癮,覺得錢來的太容易,讓去賺點辛苦錢根本就接受不了,有錢肆意揮霍,沒錢了就進場摸桿。

已然成了大劉生活的常態。

程徹跟大劉算是從小認識的朋友,知道他幹這個之後不止一次勸過他收手,這和正規打比賽不一樣,這地方背靠堯山煤礦,自然有不少外地務工的流動人口,這些來路不明的人作風處事都不幹凈,照這樣下去早晚得出事。

可十六七歲的大劉正血氣方剛,完全沈浸在自己憑赤手空拳在臺球桌上打出的一片英雄主義裏,哪聽得進去一句勸。

“就別管我了,程哥。”大劉搓了搓手,有點兒別扭地偏過頭,“你有你的路,我也有我的。”

這話程徹沒聽進去,或者聽進去了也沒細想,他這會兒動作稍大一點都連帶著肩膀一陣兒疼,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,誰管得了誰。

少年仰頭靠著沙發,鋒利似小尖兒似的喉嚨動了動,卻沒說話。

口袋裏手機適時地叮咚一聲響,他摸出來看,是那姑娘發來的一張發照片。

小狗永遠奔向你:【圖片JPG。】

照片是他房間裏的衣櫃,淺木色的櫃門大開著。

裏面橫桿上掛起的,一半是他烏漆嘛黑挑不出靚麗顏色的衛衣T恤,一半是姑娘花花綠綠的短衫長裙。

中間規規矩矩隔開一小段距離。

明明沒挨著,這點克制隱忍的距離卻偏偏讓人覺得暧昧非常。

小狗永遠奔向你:【沒挨到,請查收。】

程徹關了手機,沒再回覆。

林時初也沒所謂,拿了些錢去書店買本書,順便去商場買兩件新衣服,她能理解對方生活上有點潔癖,如果老爸忽然讓一個自己不認識的男生住自己房間,不論自己平時住與不住,她估計都得有脾氣。

既來之,則……

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
-

下午五點多,林時初拎著東西進門,客廳沙發上大喇喇坐著個人。

他手肘支在腿上,彎下身玩手機。

程徹聽見開門聲擡頭瞧了眼,看見是她,什麽也沒說的低頭繼續玩兒。

林時初回房間放了東西,因為征用了他一半衣櫃,行李箱一下子騰出不少地方。老媽心細,在行李箱裏還給她塞了一瓶平常磕碰用到的噴霧藥劑。

林時初拿起那瓶藥,想了下,出去放在茶幾上,“這個,你拿去用吧,用了總比不用的好。”

少年戴著耳機專心打游戲,不知道是沒聽見,還是聽見了不想回應,沒吭聲。

林時初主動遞上的好意,他不接受,那她也不是那麽沒眼力勁兒的,以後自然不會再自作多情。

她轉身剛走兩步,身後少年出聲,一把沈磁的嗓子,透著股漫不經心。

“明明就是個不會說話的笨人,裝什麽八面玲瓏,累不累。”游戲結束,程徹關了手機撂在一旁,“你用不著討好我。”

從第一天他就看出來了,她把“寄人籬下”這四個字表現得面面俱到,小心翼翼地收回蝸牛觸角,夾著尾巴做人。

“不是討好,是感謝。”林時初承認她剛來的時候,聽了爸媽的話,確實有想討好,想表現的意思,但她心裏想了十分,做的只有六分,她沒生得一張巧嘴,強求不來,“是感謝你幫我找回手機,也感謝,分我一半衣櫃。”

跟前這個人壞不壞林時初不知道,說話是挺難聽的。

程徹揚了下嘴角,這姑娘是不是真“乖”他不知道,反正是吃不了半點兒虧。

那天林時初回房間後就沒在出來過,至於他什麽時候走的,她不清楚。

只是再出來開始,茶幾上那罐藥不在了。

他沒想著跟她各分陣營。

-

五一後開學,林時初早起洗漱,頭發紮成馬尾。面前鏡子裏倒影出少女幹凈白皙的臉,眼下有著一顆小痣,絲毫不俏皮,倒顯得特冷淡。

衛生間小窗開著,她能看見外面穿著校服來往的學生,幾個男生勾肩搭背扯著閑篇兒,不管情不情願,眼下她在堯山鎮的生活,是真的要開始了。

林時初出門前手機習慣往兜裏一揣,忽然想到什麽,又拿出來放進書包裏,這下應該不會再丟了。

臨出門前劉雲霞沖她說了句話,林時初嘴上應著“好”,其實沒聽清,卡著時間慌慌張張跑下樓。

筒子樓外,她冷不丁撞上一個人,“對不起。”

林時初匆匆擡頭,對上少年略帶不耐的一雙眼。

程徹挺拔高瘦,換了一身堯山中學的校服,黑白配色的運動裝,書包松松垮垮掛在肩上,手裏拎著瓶水,明顯是早飯都顧不上吃,來這兒等人。

怪不得有個詞叫人靠衣裝,他換一身幹凈校服,看著還真像什麽好學生。

少年嗓音沈懶,直截了當,“我媽讓我帶你過去。”

“那,謝謝了。”林時初稍擡起頭看他。

五月初的早晨氣溫還有點涼,路兩邊櫻花開得正漂亮,之前總是聽人念叨說,堯山櫻花開的特別好,正巧借著爽朗日頭,淡粉色的花瓣快被陽光打透。

兩人並排走了一段路,林時初目光再次註意到他手裏那瓶水,“你吃早飯了嗎。”

他嗓音淡淡,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餓嗎。”

“餓。”

如果論八面玲瓏,林時初排不上號,要說怎麽把天聊死,她至少九成勝算。

林時初出門前磨蹭那一會兒就是因為劉雲霞烙的鮮蝦餅太好吃,她一時貪嘴,多吃了兩個。要是知道劉雲霞叫程徹在樓下等,她就早些出門了。

他們兩個路過校門口的早點攤兒,林時初擡手看了眼腕表,六點五十,七點整開始早自習,現在去買也來不及了。

程徹看她兩道眉毛快要擰到一起,人懶懶散散的勾唇笑了下,“走吧,不餓。”

真的不餓嗎。

林時初抿了下唇,在這句話出口之前,及時消了音。

學校老師例行開會,程徹先帶她進了班,趁著早自習沒老師在,教室裏亂糟糟一片幹什麽的都有。

林時初經過講臺,看見上面放著一張五一前期中考試的成績單。

她大致掃了一眼,發現這個學校成績斷層厲害,前頭突出的那兩三個和市一中拔尖兒的學生不相上下,但往下就是中等生,中上游500分數段嚴重空缺。

林時初指尖落在成績單上,順著名字那一欄往下,註意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,程徹。

總分432,數學那一欄被打了紅圈,137分。

這人,還是個典型的偏科戰神啊。

如果按照她之前班主任的說法,這類學生通常都走了兩個極端,要麽,可造之材。

要麽,無藥可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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